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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869年正月初九，是唐懿宗李漼的长女同昌公主的出嫁日。

同昌公主的府第在昌化坊，那里是长安有名的富人区，离皇宫也不远。北宋史学家宋敏求于《长安志》中考据，玄宗爱女太华公主、德宗女儿义阳公主以及宪宗女儿岐阳公主的府第都坐落在这里。

01.

唐懿宗李漼是唐宣宗李忱的长子，李忱最钟爱的却是皇四子李滋，他心里一直打算在百年之后由夔王李滋继承自己衣钵。为了实现这个理想，李忱在位时一直拒绝册立皇太子。这个时候作为皇长子的李漼，身份自然是极为尴尬的。

因为希冀自己能够长生不老，李忱一直在服食仙丹，公元859年八月，已经慢性中毒的唐宣宗宣告不治。临死之前，他将儿子李滋托付给几位自己信任的宦官。

但是左神策护军中尉王宗实以及副使丌元实在他死后突然发难，宣称他们握有宣宗的遗诏，诏书上注明克承大统之人乃是郓王李温（李漼原名李温，登基后改名）。就这样，在军队的支持下，公元860年二月，李漼正式登基为帝。

《旧唐书·懿宗本纪》记载，李漼在潜邸的时候经常患病，郭美人衣不解带地服侍他。有一天，郭美人偷偷告诉李漼：我刚才在门口，看到一条黄龙飞入你的卧室了。

李漼听到这句话后，马上病愈而起。他告诉郭美人：“你千万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另据五代时期的学者孙光宪撰写的《北梦琐言》云：“宣宗希冀遐龄，无储嗣，宰臣多有忤旨者，懿宗藩邸常怀危栗。后郭美人诞育一女，未逾月卒，适值懿皇伤忧之际，皇女忽言‘得活’。”

这个在襁褓中死而复生的小婴儿就是后来的同昌公主，她神奇的经历似乎预示着父亲李漼会产生逆转的人生际遇。

其实我们仔细推敲一下，就可以发现，这两件事都有故意借题发挥的嫌疑。家中仆从林立，为什么只有一个郭美人看见了黄龙？而一个初生的、已经奄奄一息的婴儿又怎么可能会开口对着人说话？这一切不过是郭美人顺势而为的结果罢了。

不过，李漼对这两件灵异事件应该是深信不疑的，上位之后，郭美人和小公主都得到了他的宠爱。郭美人晋升为郭淑妃，小公主也被封为同昌公主。

02.

同昌公主这次出嫁，懿宗除了赐给女儿五百万贯的嫁妆之外，还把宫中内库珍藏的各种珍宝都搬到了同昌公主府。

五代时期的学者苏鄂在《杜阳杂编》中这样描述：同昌公主的新宅里，到处装饰着各类的珠宝。宅内蓄水的井台、捣药的药臼、贮放食物的厨柜、饮用水的水槽以及厨房各类的炊具，都是用黄金或者白银铸制的。一些家常用品，如笊篱、簸箕、箩筐等物，原材料选用的亦是亮闪闪的金丝。

公主居住的堂屋中架设着用珍珠串起的连珠帐子；门口悬挂着紫色却寒鸟骨做成的门帘；地上铺着犀牛皮制成的地褥；侧面的卧塌上摊着象牙包边的竹席和绣有龙凤图案的床垫。塌上的靠枕上是用七种珍宝镶嵌成鹧鸪的图案，塌前的翡翠匣上装饰着翠鸟的羽毛。

同昌公主的卧室用嵌有碧色宝石的帐幕进行了隔断，帐幕宽三尺，长一百尺，光线透过轻薄的帐幕，将一片碧绿色的柔光撒在了床上。床上与之相辉映的是一对如意玉做成的枕头，枕头上有七个通明的小孔。这个帐幕虽然纹络疏朗，但是不论外面下多大的雨，雨水也不能把它淋湿。

我们再将眼光投向同昌公主专用的那张豪华大床上，床的四周镶嵌的都是水晶、火齐珠、琉璃、玳瑁等珍宝，四个脚则是用金、银制成了龟和鹿的形状。床上的神丝绣被上除了缝缀着五彩斑斓的、米粒般大小的灵粟珠之外，还绣有三千对鸳鸯和各类精美华丽的奇花异草。

卧室中点缀着各类珠宝的圆桌上，摆放着五彩玉石雕琢而成的器皿，器皿内盛放着用黄金制成的麦子和白银制成的粟米，这些金麦、银粟，是唐太宗在位期间条支国作为贡品进献过来的。

公主日常用的手巾是由绞布巾制成的，雪一般的洁白、柔软。公主冬天穿的棉衣用的是产自火洲的火蚕绵，据说用这个东西絮一件棉衣，只用一两就可以了，稍微用得多了一些，就会把人烘烤得满身燥热。

同昌公主出嫁时乘坐的七宝步辇也是极为奢华的。辇的四周镂刻着用水晶、玛瑙或避尘犀等宝物制成的各种饰品，饰品上用珍珠和玳瑁点缀着。辇上的流苏采用的材料是金丝，金丝上悬挂着轻玉雕刻的各种可爱的小物件。

辇的四个角缀着五色锦香囊，香囊里分别装着辟邪香、瑞麟香和金凤香，其中掺糅着珍贵的龙脑香，这些香料的产地都是外国。同昌公主每次乘坐这具步辇出游，便会引起轰动，街上的行人不仅被四溢的香气熏得晕头转向，还会被耀眼的莹光闪花双眼。

可同昌公主奢华的物质条件并没有换来幸福美满的婚后生活，不到一年的时间，她便突然身患重病而卧床不起。

后来，明末清初著名的文学家丁耀亢在《天史·奢十四案》一书中对同昌公主的奢靡风进行了笔伐：“夫人禄以德配，禄尽而命绝。福因材授，福过而灾生。故俭曰吉德，奢为凶媒，君子不敢居其尽也。懿公竭天下以奉一女，亦极矣。”如果一个人过于追求物质上的享受，最终必然会受到反噬。

03.

其实，同昌公主这次病情来得有些蹊跷，史料中的记载似乎有些语焉不详。《新唐书·后妃传》曰：“懿宗淑妃郭氏，幼入郓王邸……女为同昌公主，下嫁韦保衡。保衡处内宅，妃以主故，出入娱饮不禁，是时哗言与保衡乱，莫得其端。”

一些野史记载，同昌公主长相比较平庸，估计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她开口讲话也不太利索。驸马韦保衡却是一位外表俊美，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公主出嫁后，韦保衡就长期住在公主府，表面上看起来和公主的感情很是和谐。

可是，他们之间明晃晃地插入了一个第三者。婚后，郭淑妃总是借口去看顾女儿，跑到公主府上住着不愿意回宫。当时坊间传言说郭淑妃和女婿韦保衡之间有私情，但是谁也没有得到过确切的证据。

后妃不贞，在唐朝也算不上什么特例，在这之前朝野上下就盛传过韦后与武三思的绯闻。这样看来，郭淑妃和韦保衡之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也未必不可能。

郭淑妃和女婿之间的流言闹得满城风雨，同昌公主恰在这个时候得了急症。

同昌公主患病之后，懿宗每天都安排内监去公主府送餐食、送浆水、送汤药。他又命令二十几个资深的翰林医官组成医疗团队长期驻扎在公主府上，随时跟进治疗。可是还没等众医官们大显身手，几天工夫，同昌公主竟然香消玉殒了。

公主之死对懿宗的打击是十分巨大的。十几年以前，当爱女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只能独自一个人默默地“伤忧”，现在不一样了，他有权力向别人发泄怒火。

唐懿宗当即下令把那贻误了公主病情的二十多个翰林医官全部诛杀，这些人的亲族三百余人也受到牵连，一齐被关押进了京兆监狱里。

04.

时任中书侍郎兼刑部尚书的集贤殿大学士刘瞻连忙召集众位谏官，要求他们上疏谏议皇帝纠正行为上的过失。但是谏官们纷纷做了缩头乌龟，没有一个敢于站出来向皇帝直言的。

刘瞻决定自己亲自上言，他劝谏皇帝：一个人生命的长短是天注定的。此前同昌公主生病，最终医治无效而去，皇帝您怪罪韩宗劭他们，收捕医官们的家属老幼三百余人，对他们用刑，这种行为是错误的。对于医官而言，虽然治疗未能奏效，但是他们已经尽力了。自从陛下雷霆一怒，朝廷上下一片哗然，群情沸腾，走在道路上也常听到人们的叹息之声。陛下执政十年，向来宽仁大度，四海之内都在歌颂您的圣明。祈望陛下马上释放在押的囚犯，我等臣僚必将感激不尽。

唐懿宗阅后勃然大怒，即刻下令罢免了刘瞻的宰相职位，让他充任荆南节度使。刘瞻的好友和学生都受到了牵连，贬的贬，斥的斥，放逐的放逐。最惨的是京兆尹温璋，被贬为振州司马的当天晚上，温璋留下一句“生不逢时，死何足惜”的遗言，便愤而自杀。

过了不久，驸马韦保衡又伙同宰相路岩诬告刘瞻和那几位医官一起合谋，误用毒药害死了同昌公主。唐懿宗李漼对此竟然深信不疑，下令将刘瞻再次贬为康州刺史。

一个公主的不幸去世，最终酿成了一场声势浩大、株连无辜的政治悲剧，李唐王朝的颓败之势此刻已经暴露无疑。

据五代时期学者沈汾撰《续仙传》中记载，前宰相刘瞻的哥哥叫刘?（qián），小时候，两个兄弟就分别立志，刘?心性淡然，一心向道，刘瞻则选择了发愤读书，渴望一朝成名以便享受荣华富贵。

刘瞻曾经劝说哥哥：“求仙这条道路太过于遥远了，秦始皇和汉武帝，不也是穷极一生都没有得到吗？到朝廷做官对我们而言却是一件近在咫尺的事情，只要我们像马周、张嘉贞一样努力，未来就是可期的。”

刘?则回复说：“你将来必会科举考中，但是你只能在尘俗中庸庸碌碌，这一点你终究是赶不上我的。四十年以后，你就会明白我今天所说的话了。”不久，刘?随着师傅到罗浮山隐居修行，从此两兄弟就一直没有再相见。

这次贬官上任，刘瞻带领自己的家人路过广州朝台。因为遭遇到大雨，船只好泊在江边。这时，从远处慢慢地走过来一位穿着布衣的年轻人，他向刘瞻的手下介绍说自己的名字叫宜哥，特地赶过来给刘瞻送行。

刘瞻听到汇报后，十分吃惊，“宜哥”正是刘?的小名。他匆忙出来拜见自己的兄长，这才发现过去了四十多年，自己的头发已经花白，而兄长刘?从外表上看，和四十年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

回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在官场上苦苦挣扎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落到如此地步，刘瞻不禁向兄长追问道：“现在我可以去修道吗？”

刘?回答说：“现在已经太迟了。我这次来是向你告别的，而不是来救你的。”刘瞻听到这句话后，一时之间万念俱灰，不到一年，便身死异乡。

文/梦貘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