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7月,在美国《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上,发表了一篇现象级文章,题目叫《一分为四的美国(Four Americans)》,翻译过来是:彼此冲突的有关美国目的和意义的想象,正在撕裂这个国家,还有和解的可能吗?
作者乔治·派克(George Packer),出生于1960年,毕业于耶鲁,主要研究美国外交政策。文章从1970年讲起,描绘了美国这五十年间的四种面貌、四种叙事,自由美国(Free America)、精明美国(Smart America)、真实美国(Real America)、正义美国(Just America)代表四类美国人,他们互相竞争并愈发对立,使得今日之美国人格四分五裂,难以一统。
国家人格尚且斑驳陆离,何况微小个人?本文缘起正是在此。
人呀,认识你自己
在东莞某家医院手术室里过年庆祝会上,没有医者仁心对于生命的敬畏,只有满屋子金钱与铜板的丑陋与卑劣;许家印前几年风光无两,宇宙最大房地产恒大最新被官宣重组;一边是对于寻亲儿童与父母的关心,一边又是被遗弃的15岁男孩刘学州被网暴自杀……
集体的分裂所映射的,也不过是若干个人的分裂。扪心自问,作为个体的自我,又何尝不是一分为多?
有时觉得“我”是具体、唯一。我的身体、我的家庭、我的财富、我的工作、我的爱好,我的朋友,一切具体明确,无可争议,不容置疑。
有很多时候,“我”非常抽象,飘忽不定,不可捉摸。早上在家里还是慈爱的父亲,一到办公室便是竭斯底里;上一秒可能还笑意满满,下一刻便是怒发冲冠;刚跟眼前人说自己佛性躺平,换一个人面对心却成为欲望之海。
我是谁?是身体还是爱好?是财富还是亲人?是当下的躺平还是面向未来的奋斗不息?
我实际上是一个复杂的复合体,就像企业是一个复杂的复合体。强力的企业家可以如臂使指地管理企业,这时候,整个企业就是他的自我。病弱的老人瘫倒在床,这时候连他的双腿都不属于他自己。
在这个复合体中,最需要洞察的,是我们思想中的自我。
尽管在很多人看来,思想的自我只有一个,不然就是人格分裂。但在我的观察中,许多人的自我总是以复数出现,只不过没有严重到完全不相容,也就是人格分裂的地步。不同自我同时存在的结果,是我们没有形成一个真正完整的自我。
一个完整的自我,应当有统一自洽的精神的我、志向的我和原则的我,这样就形成了自我从精神到思考,到行为的统一。
现实里,太多人被不同的自我影响、约束、指挥,无从有着始终如一的思维模式,更不可能有一心一意的生命的坚持。有时他们表现像父亲,有时表现又像母亲,有时候生命中另一个重要人物决定着,有时候又是某个最喜欢的小说中的角色附身。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甚至更多乱七八糟的人们,在他们的精神活动中群魔乱舞,或者奏响美丽的交响曲(我想这个是鲜有的)
王阳明在《送宗伯乔白岩序》中说谈到“学贵精、学贵专、学贵正”,从他和乔白岩的对话中的启发,我们可以超脱于学习,上升到生命本身,那就是要如何回到唯一的自我,专注于这个自我,践行正道的自我,对于生命来说是多么重要。
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时刻,以一次有趣的自我审视开始,或许给我们生命崭新的启发和意义。笔者就先领头,应乔治·帕克的文章,分析下一分为四的自己。
最原初的两种自我:农民和海盗
农民与海盗,这一对相互斗争的自我,贯穿我生命的全部,带着我从山村走到城市,从城市走向世界。
农民与海盗,看似相互对立,不可调和,实际同根同源——来自贫困。童年时的吃不饱穿不暖,这是一代人甚至两代人共同的贫困童年,他们用自己的全部生命与贫困斗争,或者终于摆脱,或者人到中年逐渐开始放弃斗争。童年的梦魇需要一辈子去治愈,即使九零和零零后,虽然早已不愁衣食住行,父辈传递下来对于贫困的恐惧依旧深植脑海,让他们在一些关键节点上举措失据。
面对贫困,农民和海盗给出了两种回答。
农民,这种从土里生出的自我,像黄土一样,默默地承载着贫瘠,在时间的磨砺中,逐渐将贫瘠内化为丰饶。
这种农民的精神被称为艰苦奋斗的精神,是中华农耕文明最深厚的精神之一。
为了应对贫困,农民对自己束缚最狠,他的一生,乃至祖祖辈辈都扎在黄土里。臧克家的《三代》写得贴切:
孩子
在土里洗澡;
爸爸
在土里流汗;
爷爷
在土里埋葬。
这样的土,往往只有几亩方圆,圈起了农民一家的整个世界。
阡陌交错,篱笆竹架,灰墙木顶,组成了农民的舒适区。他轻易不远行,最远的行程也许是两三里外的小镇和亲人。在这样的小空间里日复一日地劳作,一砖一瓦的累积,一草一木的耕耘。
开门就能看到远山密林,却并没有前往探寻的兴趣,除非贫困的绝望驱动他去一点点地拓荒。也许在孩童年代,他与生俱来的精神曾驱使他跋山涉水,甚至忘了为此要吃一顿“笤帚炒肉”。但现在的他要把一家子扛在肩上,在有限的空间和资源下,把全部的精神用在和贫困的持久战中。
远山密林成为了神秘和危险的故事来源。或者是鬼怪狐妖,或者是异乡趣闻,也不知道是从哪听说的,就在纳凉的地方散布开来。没人真的去探索,但说起来却有鼻子有眼。乡亲们于是放松了,他紧绷的精神世界微微地进了一丝别样清风,让他能略带新鲜地面对又一个相同的明天。
在这样的有限中,农民能将最细微的增长放大成满足。土地总会有收成,耕耘总会有收获。看似不断重复的日子,看似单调机械的步骤,看似万年不变的风景,总有能够打磨的地方,总有微小的变化和惊喜。到农闲的冬季,农民看着仓里推起来的粮食,墙角多出来的几个南瓜,棚里垒大半人高的柴禾,心里就感到惬意。到了过年,灶里面多添些柴火,饭菜里有些多放一勺猪油,或者在火炉温上一壶酒,家人们比往常笑声更大点,便在这些细微变化里享受着。
如若是在镇上换得些钱币,农民更是稀奇地像宝贝一样,恭恭敬敬地珍藏在最好看的点心盒子里,悄没声地塞在锁柜。但农民又忍不住,时不时要偷偷打开盒子,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盘完,心里念叨着钱币增加的数量。他一辈子没觉得城里人手里的串子有什么好玩的,但自己却把手头的钱盘出包浆。
为了换更多的钱,农民往往除了努力耕作外,还会几门手艺活。他们有时既是篾匠、木工,又是泥瓦匠、挑货人,他一的一生都在享受这样的手艺活中。但是手艺的效率往往早就达到极限,农民习惯了自给自足,一门手艺活从头到尾的流程都得自己揽着,和别人打配合总是放不下心,又宝贝着自己的手艺,不肯传授给人。
就算要传授,农民往往也只传给家人。这个血缘小圈子就是农民的社会,是农民所珍视的一切。他往往会把绝技传给后人,因为后人就是自己生命的延续,他们会继承自己的意志,去扎在自己奋斗一辈子的几亩地里。不过农民基本上没有方法论,只有累积得山高海深的经验,因此传授起来往往不尽人意,孩子一犯错,往往心头火起,啪就是一耳刮子过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提高传授效率。没有办法,农民的爷爷当年就是这样传父亲的,自己也只能遵循前人的经验往下传,从不去问为什么。
虽然在城市里面安了家,有了朋友和事业。比如说我自己,常常在梦里头,我又会回那个泥土气的老宅、几亩园子、那棚子里响起的石磨声。特别过年的时候,哪怕我在天涯海角,都要不顾一切的回到家乡,回到父母身边,回到乡亲们的家家的一壶老酒。似乎只有在那个小舒适区里,我的内心才能更加安宁。他给予了我长期奋斗的精神,让我在任何的压力下都能颤巍巍地前行,并在任何微小的收获上都能得到精神慰藉。他让我总是热爱家人,热爱故土,并愿意为之努力拼搏与奋斗。
但他总是害怕冒险,害怕前往未知的领域,害怕和无数陌生人打交道。为了让自己心安一点,脱离了故土的农民,总是放大对物质的渴求,只有多拿多占一些,才能填补未知的虚空。他也很难相信他人,总是斤斤计较,总是难以配合,总是愿意大包大揽地做事。
这个农民的自我,低头看地的日子太久,圈地自乐的日子太久,循规蹈矩的日子太久,必须要有更强大的力量去引领他走出去。
而一个海盗的自我,却总是弯不下腰来,反而要频繁抬头,望着远方的天际线。海盗永远都在走出去,或者准备走出去。
驱动海盗的同样是贫困,但贫困并没让海盗留恋土地,他们厌倦这种束缚和耕作,他们的答案是:此处活不下去,那爷就换个地。
海盗把贫困的压榨化为强烈的进取精神,因而他选择放弃安稳的土地,去和变幻莫测的大海做伴侣。只有在未知的大海中,才可能有未发掘的财富,只有在危险的波涛后,才可能有想不到的机会。
死亡或生存,失去一切或拥有一切,海盗的世界就是0和1的搏斗,如此烂赌成性,如此惊心动魄。
海盗是骨子里的机会主义者,一旦嗅到一点机会的气味,便要奋不顾身地扑去。谁要和他争夺这机会,那便要以命相搏。
为了抗击大海,抓住机会,和海盗最亲密的,就是他一船的兄弟们,他们以财富为目标,以义气为联结。为了稳住兄弟们,海盗比别的团体更早开始研究如何协同和分配。他告诉大家,自己做的一切,要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这样的一群兄弟,总能在沧海一粟般的船上,爆发出源源不绝的力量。风暴袭来,铁砂般的雨水糊住双眼,海盗们却能撕破衣服,袒胸向滔天巨浪,发出不屈服的怒吼。同生共死之间,兄弟们结成不亚于血缘的感情,也让领导力在自我中爆发。
置之死地而后生,海盗们往往能凭着进取和义气的力量,最终获得财富。海盗的做法是论秤分金银,然后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用无穷的享乐回应贫困的记忆,宣泄自己还没用完的余勇。
海盗也总会在这个时节衣锦还乡,在粗布裹身的相亲面前风光一把,顺带给乡亲们些许好处,让自己面上更敞亮些。致于大家背后如何议论,海盗倒不在乎,不管好名恶名,留下大名总比碌碌无闻好!
直到酒肉尽绝,金银耗光,海盗们又开始磨刀弄枪,探查着新机会。
享乐和吃苦,一夜暴富和一无所有,海盗的人生是1到0的循环,如此极端成性,如此大起大落。
对自己过命的兄弟,海盗往往能展现出无尽善意,大度、无私、仁爱。海盗不吝啬于手把手教导新手们自己的技巧,每个人在和恶劣环境抗争时,都弥足珍贵。海盗的度量能够撑起一艘海盗船,但也就此为止了。
义气是有强烈局限性的。义气圈子里的兄弟,可以去爱,而圈子外的人,则成了海盗提防、算计、攻击的对象。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对于帮助过自己的人,海盗总是没齿不忘他们的帮助,总会惦记着回馈这份恩情。对于冒犯过自己的人,海盗也总是不能释怀,如果不能当场当面回击,海盗也总会盘算着在某个合适的时机,在众目睽睽下,好好地报复他。报恩和报复,都能让海盗感到自己的主宰快感。
如果有兄弟背叛了自己,海盗更是能刹那间翻脸不认人,把对外人报复的程度,加倍报复回去。海盗永远不会忘却兄弟带给他的伤痛。不是我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敌人,而背叛我的兄弟,则是无法原谅的敌人,这是海盗的思维。
朋友或敌人,善良或恶毒,海盗的处事是1或0的态度,如此非黑即白,如此爱憎分明。
对海盗来说,理想的情况当然是兄弟永远是兄弟,探索永远有收获,快乐日子总能长久。可惜的是,海盗的自我总是逐渐把形势往恶劣的方向上带动。机会主义的取向,让海盗总会不断地翻跟头,受损失;非此即彼的态度,让海盗总是树立太多没有必要的敌人,处理太多节外生枝的攻击,人际关系变得难以为继;仅凭物质的驱动和分配的管理,让兄弟们总会逐渐陷于内斗,义气化为刀剑相向;非富即贫的日子,让海盗总是没法有所积累,最后往往自己都惊觉,再这样下去,要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海盗的自我,看上去放下了,走出去了,但因为他的物质、他的自我,他的精神却永远束缚在兄弟和财富的小圈子里,并深陷矛盾的漩涡。我必然要走出这种0和1的反复横跳。
农民和海盗这两个自我的根本局限性,在于深入骨髓的贫困记忆,以此产生对物质的渴求和依赖,导致陷入在物质层面和小圈子之中,难以超脱。他们的志向都是物质性而短浅的,他们的考量往往是自我中心或小圈子的,他们是历史的记忆,已经和时代脱节。只有更高、更宏大的志向,和更科学、理性的修炼,能让他们的精神跳上新的台阶。
我就是来自湖南的农村,来自刘少奇主席的家乡。在深圳这个城市,我想90%以上的中年人,都来自如我故乡一样的农村。真正建设深圳的一代人们,从大山走来,从穷乡僻壤走来,从广阔的平原走来,与贫困的斗争,对于贫穷的恐惧,贯穿他们的一生。很多官员,有了良好的待遇,还要贪腐最终倒在利益面前?最近中央电视台播放的《零容忍》,那么多高级干部、甚至是国家级干部,还要前赴后继去贪腐,就是内心深处的那种对于贫穷的恐惧,他们在大城市里工作,但是他们心灵深处那个对于贫困的恐惧的农民却一直没有离开他们,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更加厉害。还有那些著名企业家,许家印、贾跃亭,很多蚂蚁金服的高级主管,拥有亿万身家,甚至富可敌国,依然还在为获得更多财富去欺骗、去犯法,不就是因为对于贫穷的恐惧?
我心里的海盗,驱动着我告别家乡,选择在深圳寻找机会,又驱动我选择自己全无经验的销售工作,远离故土,在非洲、中东打开局面,拓展市场。海盗给了我大无畏的进取精神,给了我敏锐的嗅觉,强大的决断力,和一群铁打的兄弟。现在想起来,华为倡导的狼性,实际不也是一种海盗思想?华为在全世界的快速拓展,也是任正非的一种担忧、一种恐惧。担忧中国市场规模,担忧养活那么多人,哪里来钱发工资?很多年开年会,任正非都讲他凌晨醒来,泪水湿透了枕头,因为不知道下一个月给员工的工资在哪里,有没有着落?在他心里面,这些员工,不就是嗷嗷待哺的家人,是他童年在浙江贫困的记忆?
华为的海盗精神,驱动着华为人首先从国内走向风浪稍微小一些的亚非拉地区,在这些地方获得了成功后,最终鼓起更大的勇气,走向了欧洲和美国这些大风大浪的大海,因为海盗知道,只有在这些地方,才会有更多的金银财宝。
然而农民的本性,深深的藏在我的内心之中,又常常会跑出来影响着我的决策。比如说我的直来直去,爱憎分明,我对财富缺乏规划的管理,不善于学习,不善于总结经验,有些成绩容易产生骄傲。有时候很爱面子,没有普适的仁爱之心,还是喜欢讲小圈子,渴望被尊重。这些都是典型的自己农民的一面。当然最大的特点是,无论在哪里,没到过年,总是要不顾一切的回到故乡,在家乡的鞭炮烟雾缭绕之中,在乡里乡气的一杯小酒里面,在乡间的曲曲折折的小路上,在和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老叔伯们聊聊家常,我就会全然忘掉那些在城市里的生活。
二十年前的过年,深圳会成为一座空城,因为那时的深圳人,他们的心依然还在故乡的田野和山林之中。今天的深圳过年,逐渐更多的人们留在了城市,代表着更多的深圳人,他们在农村的根在被逐渐割断和萎缩,逐渐成为城市人、成为新一代的中国人,也自然逐渐摆脱了对于贫困的恐惧,开始从容的实践自己的人生,当一个民族的人们都开始摆脱对于贫困的恐惧,开始追求自我精神的实现的时候,这个国家的创造力将是更加无与伦比的。
两种文明的自我:儒生和犬儒
文化熏陶,学校教育,华为文化的影响,我因此有了些家国天下的情怀,为组织、为社会尽一份力,似乎逐渐成为我生命之中的本能。我想这也是大多数中华儿女总会具备的品质。
家国情怀在我们这个民族,似乎是理所当然,然而在很多其他国家,只能是非常奢侈甚至偶然的事情。在非洲十多年的工作之中,我有幸接触很多国家元首、达官贵人,他们很少有人能表现出为国为天下的一面。很多国家领导人上台后,把国家当成公司在经营,成为自己和家人谋取利益的工具。今天的欧洲,为什么外交政策那么混乱,就是很多政客并没有国家观念,都是在经营着自己个人利益而已。
以家国天下的情怀为根基,诞生了一对自我:儒生和犬儒。他们都面对着更大的集体,试图回答一个问题:该为他们做什么,才能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儒生是一个充满理想主义的年轻自我,他总是热忱而活力四射的,他的精神永远准备着为社会而燃烧。
他读了不少圣贤之书,对圣贤的境界心向往之,对圣贤所描绘的理想憧憬不已。很多时候,面对圣贤,他甚至显得无比敬畏和虔诚。
在谈论起圣贤之论时,儒生经常爆发出无比的激情,常常为了一星半点的诠释据理力争,不惜面红耳赤,直到对面让步为止。一些圣贤,和圣贤的理论细节,甚至成了儒生的雷池。
但很多时候,儒生又显得笨拙而青涩,他的一把火总是烧空,或者是烧得不是地方。
因为他的知识和实践还是两张皮,二者不能够很好地结合起来。这让儒生在辩论时能够引经据典,头头是道,实践起来的时候,却要不就是照搬照抄的教条主义,要不就是按照自己经验的惯性做事,和圣贤的智慧沾不上边。
虽然儒生脑子里有无数理想人格模型,但儒生在面对实实在在的人的时候,总是不能自如处理,因为现实的人总是复杂而多变的,总是会和模型有表面上的这样那样的出入。另外,现实中的大部分人并没有儒生的知识积累,交流起来总是费劲。儒生也不愿去想一套别人能习惯的说法,却又想把自己的全套理念轰入对方大脑。最后往往是不欢而散,儒生便悻悻然地想:“归去来兮归去来兮,与其空费唇舌,不如归去翻典籍”。
由于缺乏对实际的体悟,儒生也很难分得清圣贤理论中的主次,结果总是抱着蜗角当世界,在茴字有几种写法上耗费了大量精力。他越在细枝末节上耗散精力,他就离需要实践的场景越远。
分不清主次,儒生也就更难以掌握圣贤们的精髓。他燃烧的热情,也像烈火般,会到处转移。今天他笃信孔孟,排斥老庄,明日碰了壁,又开始爱起道家,后天被高人点化一番,可能又自命居士,吃起斋来。他的思想总是在摇摆,而越是摇摆,他对那些看上去和自己思想不同的观点,就越是反抗激烈。
结果是,儒生的初心是仁,结果却远离了人;儒生的本意是造福社会,结果却远离了社会;儒生读书是为了经世致用,结果却在思想中建起远离尘世的象牙塔。
儒生想为他人,但他缺乏科学的实践观,很难将知识和实践结合。如此一来,他也自然缺乏自性,因为他的知识不是和自己的实践深切结合的,而是从别人那拿来的,这样建设自我形象,实际只是圣贤的一面凹凸镜。只有科学的实践观撑起他的实践,并形成实践与理论的正循环,他才能把他的热情烧到社会的灶里。
相较于儒生的一腔热血,犬儒却显得有些不温不火,甚至冷冷的。
表面上他是个渊博而圆滑的人。见人诵经,便可谈一段因缘和合;见人辟谷,又能说一点贵无崇有;如果对面叼着烟斗喝着咖啡,他又能聊起柏拉图了。
“对对对”,这是他常说的。但是背地里,他无论对别人说的,还是对诸子百家的理论,都并不相信。也许他有时还会调侃他看到的圣贤理论的疏漏,或者发掘些圣贤也出过的丑事,以此为乐。
表面上他是个豁达而体贴的人,他能够理解他人的奋斗,它能够体察他人的热忱。但他自己却从未热忱地投入过。如果逼他急了,也许他还要用解构的思维破除别人的信念,用无畏的讽刺戳破一切有神圣感的事物。
“然而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是他常提的。这个世界似乎是荒诞的,一切理想似乎总会狠狠撞在现实的墙上,玩世不恭,游戏人生,就成了他面对世界的选择。
这并非一开始如此,犬儒就是曾经的儒生,是热忱的、有所信念的。
但就像魏晋的儒生纷纷跑去饮酒纵情,不问世事,是因为对时政的绝望一样,现实中无数次的碰壁,让儒生对现实产生了失落。他开始愤愤不平,开始心灰意冷,最终采取玩世不恭的方式面对一切,其实不过是逃避。在这种逃避中,他逐渐把逃避当成了聪明,习惯了冷眼旁观,在他人的努力时,因为自己聪明地避免了徒劳而自鸣得意。
王尔德说犬儒就是“知道一切事情有代价而不懂得任何事情有价值的人”。
他看似超然物外,实则是逃避现实,他看似看透一切,而实际他的内心仍不够强大,不得不构筑一个超脱的茧房,却不想为破茧再做一丁点努力。他总在否定意义,因而他的生命最终耗散在无意义中。
这个犬儒的自我对我仍然有价值,因为他总是能因为旁观,而显得冷静敏锐,他总能发觉冲动背后潜藏的危险,他能够适时地为头脑降降温。
但他确实最缺乏精神的自我,并且试图用拷问和消解一切价值的方式,减少奋斗、进取、创新。因此他最需要的是被注入强大的精神力量,再一次鼓起勇气拥抱世界。
儒生和犬儒的根本局限,在于没有让知识与现实更好地结合,把知识变成大智慧。最终的结局,是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割裂,本该作为改造世界的手段的知识,变成了支撑自我的目的。他们需要摆脱对知识权威的依赖,构建科学的实践观,形成知识-实践的正向循环,在实践中逐渐找到自我,找到他人,找到世界。
你我都需要的五项修炼
人生的成与败,都是不同的自我作用下的结果。太多的时候,我们有海盗的开始,儒生的践行,农民的退缩,犬儒的结局。这样的情况,尤其在深圳这样一个创业之都最为明显。
机会出现时,海盗喊着:“兄弟们一齐上吧,财富就在眼前!”,于是一腔热血地投了进去;遇到需要前期大笔投入,以及做分配的时候,农民又掰起指头:“这样好像太不安全了,自己吃亏吃大了。”于是开始退缩;实践的时候,儒生总在崇拜着这个理论,那个权威:“只要照着大牛的干,绝对错不了!”碰了壁之后,犬儒又开始在一旁冷言:“都是XXX不听我的意见,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日,做的些事情有何意义!”
现实世界本来是客观的,但分裂的自我让我们三心二意,各种自我带来太多杂念,就无法真正做出科学的决策。如果管理不好这几个自我,把他们的局限都拿来和事情碰撞,下场自然是头破血流。
时代在发生了太多变化,很多农村变成了城市,小城市变成了巨大的城市;少年离开家乡求学的我们,生命的经历让我们成为一定程度的知识分子、职业经理人、企业家和公职干部们;孩子们在城市里出生,又在城市里接受教育、甚至开始工作。农村再也回不去了,那个深植我们内心的农民的我们,也因此要随着时代的前进,要逐渐抛弃,或者彻底进化到今天这个时代。人们不再是靠天吃饭的生存下去,不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代,不再是单打独斗的时代,也不再是抢一单有一单的时代,今天的时代进入了非常科学的大生产、大协作、大计划的时代,共同富裕成为时代的主流,贫困的恐惧将彻底的消失。生命将不再仅仅是为了自己和家人,生命追求精神上的实现,每个人的活着都是为了他人,为了社会,为了国家的进步的共同富裕的时代特色更加明显。
过去几十年,是时代巨变的三十年,物质上极速的发展,城市化快速实现,高速公路、高铁和飞机,将几千年来的地域概念彻底的改变。而更有互联网带来了信息的丰富和沟通的及时性,更是惊天动地。
从儿童时代的农村走来,从杂乱的认知中走来,从匆匆忙忙的与贫困斗争中走来。过去的三十年,四十年,就像人类社会人们从学会钻石取火到了春秋战国的巨大跨越。就像一个猿猴从非洲丛林走到了美国纽约的大都市,如果不能够认知时代,适应时代,甚至面向未来构建一个崭新的自我,人们这一生必将是充满冲突斗争与痛苦。
如何超越诸多过往的自我,构建统一的自我,应对变化的时代?这就是我开始构建五项修炼的初衷。周国平先生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每个人身上都藏着世界的秘密,因此,都可以通过认识自己来认识世界。”认识自我,不只是哲学问题,更是一个现实问题,是我们与他人、与世界相处的基础。
坦诚地面农民与海盗的自我,犬儒与儒生的自我,构建符合时代、顺应时代的自我,从容的展开新的生命,迎接新的人生,在辞旧迎新的时刻,更有这特殊的意义。
1、激发生命意志。像海盗一样不断进取,打破现实的舒适区;像农民一样持续奋斗,不取巧不投机,点滴积累。进取精神结合奋斗精神之外,我还需要发扬创新的精神,以量变寻求质变,不断在思想和现实中跳出舒适区,创造新价值,迎来自我的真正成长。
2、探索科学实践观。首先,无论是学习还是实践,先行动起来,投入到知识和现实之中,点点滴滴积累思想和经验;第二,在不断的实践和学习中内化知识,把知识变成属于自己的智慧,在智慧中辨清理论中的主次,渐渐学会辩析和抓住主要矛盾;第三,在实践中梳理和提炼经验,以我为主地吸收先贤理论,构建起更坚实、科学的理论框架,为自己,也为更多人提供指引和帮助。去锻炼出一个真正能打通理论到实践的儒生。
3、找到生命的真正志向,自强不息地把道路走下去,既不受制于农民的盘算,也不受累于小圈子的义气;不像儒生那样依赖权威,也不因犬儒的怀疑而动摇意志。只要能客观且专注地面对事情,并在实践中不断获得自我超越。
4、逐渐走出小圈子,修炼厚德载物。但这不意味着像犬儒那样做表面的好好先生。厚德载物,首先在于树立利他、利社会之心,超越农民和海盗的物质追求和自我种心;之后,在更好地实现志向和做好事情的原则下,洞察和容纳人,团结尽可能多的人;最后,以自己的经验和理论,去帮助他人的成长。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内心还在由农民、海盗、儒生、犬儒之类的自我主宰,而这个世界在高速地走向新时代,过去的自我会逐渐走入历史,只有走出旧自我,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我交过很多朋友,有过很多下属,见过不少有潜力的后生,我相信如果我能帮助他们整合起一个志向远大、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自我,那么他们走的路,也许会比我高效得多、成功得多。
5、以上善若水,作为自己孜孜不倦追求的最高境界。用上善若水,提醒自己不断冷静下来,回到客观和事情的本质中去,不因情感上的起心动念而背离自然,尽力做到顺道而行,顺势而为。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英国杰出的历史哲学家汤恩比博士(Arnold Joseph Toynbee,1889-1975)在系统研究各国文化的基础上,从文化学的角度提出了“要解决二十一世纪的社会问题,唯有中国的孔孟学说和大乘佛法”的论点。而1988年,全球75位诺贝尔奖获得者聚会法国巴黎,发表了著名的《巴黎宣言》:“人类社会要在二十一世纪生存下去,就必须回到两千五百年前去汲取孔子的智慧。”因此,早在上世纪就有智者断言:十九世纪是欧州人的世纪,二十世纪是美国人的世纪,二十一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确切地说,是中国文化的世纪。
今天,北边大雪纷飞,南方温暖如春,人们沐浴在节日的喜气洋洋之中。然而新冠疫情,让很多国家的人们死在了马路上、遗弃在角落中。乌克兰纷飞的战火、印度的农民起义,更别说非洲国家、拉美国家,世界上太多国家的人们还要长期生存在贫困甚至战火的恐惧之中,索马里海盗、马六甲的海盗,甚至美国的军队在全世界各地仓皇冲突……
我由衷相信,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积累了五千年的经验、智慧和方法,一定能够为人类的文明和社会的进步发挥重要作用,是拯救当今家庭、社会和全人类的一贴良方;共同富裕,一定是人类社会共同的梦想,也一定会在某一天实现。
寅虎献瑞、万象更新。在这辞旧迎新的特别时刻,我把自己作为观照对象进行解剖和审视,感慨良多、受益匪浅。正所谓“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吾辈何其有幸,生于华夏盛世,自当奋进,与君共勉!